二十八(上)_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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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上)

  二十八

  这不是商柔首次偷偷在夜里出来闲逛。凌绿有时候太吵闹了,商柔也想一人安静地到处走走,反正这里附近住人的只有彩霞馆,应该没人会在这时份还在附近徘徊的。

  商柔提起衣摆,微凉的夜风从脚下吹进去,冷得他打了个激灵。他抬头望向夜空,乌云掩月,空气有种反常的压抑,连秋蝉也不叫了,看来明天将会有一场秋雨。

  他走到一半,突然看见前方某座陌生的宫门前竟然有几个宫女搀扶着一人进去。这里的宫灯日久失修,昏昏黄黄的也照不清前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那略为巍峨的步伐却是熟悉的。

  商柔知道自己应该往回走,最好躲到床上装作什麽都没有发生,但他还是担心—午夜时份,贵人出门,万一是计划着对牧晚馥不利,自己怎麽能够退缩?

  经历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商柔比谁都更明白牧晚馥看似掌控一切,事实上他的权位下依然暗涌无数,一不小心,他就会堕入地狱深处。

  商柔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就是舍不得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惜的人,那是连对方的蹙眉都不愿意看见的。

  他躲在宫墙後,看着那些宫女全都进门之後,这才偷偷地摸进去。临进去之前,他抬头看着宫门些那个残旧得摇摇欲坠得牌匾,上以行书写「虹桥宫」三字,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

  虹桥宫里已是杂草丛生,久久没有人打理。铜雀宫虽然也是荒废已久,但至少雕栏玉砌尚存,依稀可以窥见当年被折断初生羽翼的绝色美人被囚禁其中的诡异凄艳,然而这虹桥宫却是颓垣败瓦处处可见。

  商柔的双眼渐渐适应黑暗,他扶着枯枝踟蹰而行,绕到後院时看见圆顶亭子里还亮着烛光,几个挑灯的太监宫女侍候一侧。

  今夜秋风萧杀,无星无月,破落的回廊中难见昔年纳王的风采,唯有亭中白烛凄凉为引,几只苟延残喘的白蛾不甘地在烛火四周徘徊。

  大理石桌上是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坐着的却不是对酒当歌的知己好友—

  竟然是太后和陆萱。

  太后白发如霜,神色却是狠厉,平日玩世不恭的陆萱则抿紧唇角,剑眉轻挑,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这明显不是一段使他们感到愉快的对话。

  商柔现在看到太后就想起合和公主,他不禁双眉深皱,至於陆萱,上次见面也是在牧晚馥生辰那天。一入候门深似海,商柔早就断绝跟外面的来往。

  可是太后乃深宫妇人,陆萱则是禁卫军统领,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麽关系?

  他心思混乱一不小心踩断了足下的枯枝,太后和陆萱马上朝那个方向望去。

  陆萱刚刚站起来,商柔就往外面狂奔而去。

  当陆萱准备追上去时,太后坐在原处,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说道:「陆小少爷,活了那麽久,想做的都不是自己想做的,有意思吗?」

  「我是陆家的长子,这是我的责任。」陆萱握紧拳头,他没有回头,只是道:「您也可以选择善终的,为什麽得破釜沉舟呢?」

  「你有你为了陆家存亡的责任,哀家也有为了哀家那对儿女报仇的责任。哀家早已满身罪孽,但就算要死,也得拉着他下地狱。」烛光之下,太后的神情是如此阴森恐怖。

  商柔慌不择路地逃走,乌云渐厚,难辨前路,他一个不慎就绊倒地上的断木,整个人往前扑去,恰好前方是一个崩毁了一个半的枯井。他整个上半身径自往枯井里倒下去。

  枯井底部都是厚厚的腐烂落叶,所以倒是没有伤及筋骨,幸好是後背落地,因此膝盖的伤不至於雪上加霜,但全身还是疼痛得很。商柔仰头看着被井口圈起来的夜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太后和陆萱还在宫里,自己是万万不能呼救的—可是若是他们离开,又有谁会经过这荒废的宫殿呢?

  正在此时,陆萱的脸出现在井口,商柔吓了一跳。

  「爬上来吧。」陆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绳子,把绳子的一端丢到井底,商柔握着绳子,却没有动手,只是不安地看着陆萱。

  月光迷蒙,连陆萱的容貌也失去以往的坚定可靠。

  「先上来再说,好不好?」陆萱叹了口气道:「我要是想对你不利,连绳子都不会给你了。」

  商柔虽然当男宠当得久,但以前还是常常爬树的,几下子就爬到井口,只看见陆萱把绳子的一端绑到大树的树干,他则坐在走廊下乘凉。

  落叶随着夜风而无助地旋转着,发出哭泣似的沙沙声。

  商柔靠在井边,没有靠近陆萱。

  「你想再次掉下去吗?」陆萱无奈地说道。

  商柔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陆萱看。

  「看上我了?」陆萱走上前,揉着商柔的头发。

  「为什麽你会在纳王的旧时寝宫里跟太后在一起?」商柔总算想起虹桥宫是纳王在世时的寝宫。

  「太后娘家姓林,跟陆家有点亲戚关系,今天又是纳王死忌,我们聚在一起怀念他而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商柔双眉深锁地看着陆萱,明显没有相信陆萱的鬼扯。

  「我还能够做什麽?我可对太后毫无兴趣。」陆萱依然嬉皮笑脸,商柔却只记得他刚才看着太后的眼神—如此冷静得近乎冷酷。

  「陆萱??」商柔握紧拳头,他低声道:「你??是一个好人吧?」

  「你这问题太天真了,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坏人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坏人。」陆萱顿了顿,他问道:「陛下满手血腥,弑亲夺位,你觉得他会认为自己是坏人?」

  商柔猛然抬头道:「不要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陆萱走前一步,他叹道:「你在逃避我的问题,可是你也明白,你跟他的关系愈是亲密,这个问题就愈是不可逃避。」

  「你觉得他是坏人?」

  「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而已。」陆萱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无论如何,他一直都是我的朋友。」

  太后已经离开,陆萱便送商柔回彩霞馆,二人默然无语。

  来到彩霞馆前,刚好凌绿正想出去找他的主子,他看见陆萱一身玄袍,腰间戴着佩剑,看起来还算是光鲜,商柔则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沾着枯叶,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们刚才到哪里去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陆萱拍了拍商柔的肩膀,商柔终究还是道:「你??若是想与人说话,你可以找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凌绿一听,不禁怀疑地看着陆萱。陆萱懒得理会凌绿,他略一沉吟道:「商柔,现在京城得变天了,我知道你还在跟陛下冷战,你最近也千万别跟他接近,免得被那件事波及。」

  「什麽事?」

  陆萱叹道:「无知是一种幸福,明白吗?」

  「你告诉我!」商柔大声道,闻萧伶的暗示丶陆萱和太后的夜会,彷佛都在指向某种不祥的事情,他不喜欢被蒙在鼓中。

  「只是些前朝的事务而已。」陆萱向凌绿道:「好好照顾你的公子,别让些不检点的人碰到你的公子。」

  凌绿心想:擅闯後宫的陆大人应该是最不检点的那位吧

  商柔目送陆萱远去,这才心事重重地走进彩霞馆里,凌绿急急地跟在身後道:「公子,陆大人为什麽会跟您在一起的?」

  「碰巧遇到而已。」商柔揉着腰肢,刚才摔到井底本就受伤,跟陆萱在一起时倒是没留意,现在却开始全身发痛。

  凌绿见商柔揉着腰肢,脸色都要发绿了,他颤声道:「陆大人??跟公子??」

  「你的想像力别那麽好。不是每个男人都对男人感兴趣的。」商柔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被凌绿气得发笑。

  牧晚馥现在更少来了。商柔和凌绿住在彩霞馆里,平日也没什麽访客,商柔便愈发随性,男宠穿的那些宽袍大袖也不适合打理花园和平日清理房间,商柔便要凌绿找了几套民间男子穿的短衫长裤。他绑起头发,穿起那些衣服,就像以前在村子般在彩霞馆里种菜和过日子。

  不做也罢,一旦做起以前的粗活,商柔倒是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以前在村子里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没有绫罗绸缎,更没有珍馐百味,但跟婉儿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还是那麽简单美好。最大的烦恼或许是雨水不充足,但邻里之间守望相助,也不会因为一场失收而导至无家可归。

  一开始凌绿也吓了一跳,要是给陛下知道他的公子现在整天弄得脏兮兮的,恐怕他有十条命也不够,但商柔说自己整天闷在房间里也没什麽事可以做的,他又不是南宫雪,既不会绣花,更不会抚琴作乐,那些妃嫔也不能找他串门,他也得找些事情做的。

  秋空放晴,枫叶遍地,如同天然的柔软床铺。商柔早上时拿着油漆为栏杆和墙壁上色,忙了一整个上午,累得满头大汗,便脱下上衫,赤着上身躺在枫叶上闭目休息。他身上的伤疤已经好了大半,皮肤也晒黑了些,看起来有点像以往的样子。

  商柔睡得正甜,压根儿就没有发现牧晚馥在身後,却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

  「该不会是那个湘美人显灵吧……」商柔喃喃自语地说道,站在牧晚馥身边的凌绿吓得脸色都发绿了。

  「哪个湘美人?」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商柔一回头,只看见牧晚馥正靠着走廊木柱站着,长长的睫毛平白添了几分妩媚多情,略长的眼尾总带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柔和。一身雪白衣袍使他飘飘若仙,彷佛将会消逝在风中。

  对方倒是吃得好住得好,还多纳了一个玉姬,反观商柔却是搬到彩霞馆里受罪。

  商柔闷闷地翻身下跪道:「臣妾参见陛下。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凌绿连忙把外衫递给商柔,商柔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衫。

  牧晚馥眯起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商柔的伤痕,活像一头冷漠的波斯猫,散落的棕发如同浓墨般倾泻着,美得慵懒,却又有几分冷峻。

  「你怎麽受伤了?」

  「就是??在花园摔倒了。」商柔的肩膀和背部都有瘀伤,这绝对不是平日摔倒可以造出来的伤痕,但他不敢说出自己去过虹桥宫一事,毕竟太后和陆萱只是见面而已,这不代表他们在盘算什麽坏事,然而若是让牧晚馥知晓此事,恐怕陆萱的日子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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