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_与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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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今夜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谢宝真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便获得了回应。

  梳洗完躺在榻上,她试着回忆小巷中那两次颠覆了她毕生认知的亲吻,可当时的夜空有无浮云蔽月,头顶的杏花又落下几朵,她一概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人微微垂下的眼睫和柔软的唇。

  他温柔而又强势,连情动后愈发喑哑的嗓音都透着撩人心弦的神秘,是那种很容易令人心醉沉迷的少年……

  想着想着,谢宝真脸上又燥热起来,捂着脸翻了个身,几番深呼吸方静下心来。心情舒畅,没多久便陷入香甜的梦乡。

  梦中有朦胧的月,粉白的花,还有最令人心动的九哥。

  谢霁也不曾睡着。

  翠微园不似闺房那般温馨明暖,没有点灯,唯有三尺薄薄的月光从窗外投入,铺洒在屏风外的书案上。榻上,谢霁屈臂而枕,抬指覆在自己唇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少女可人的软香。

  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绽开一抹安静温柔的笑意,仿佛头一次觉得月色不冷,夜不漫长。

  ……

  谢乾早朝未归,早膳便照例分餐而食。谢宝真拿了个胡麻饼细细咬着,撑得两颊鼓囊,梅夫人见了嗔怪道:“吃饭要细嚼慢咽,又没人催促你,这么着急作甚?”

  说罢,让侍婢给她舀了碗燕窝枸杞粥。

  谢宝真接过粥水胡乱饮了两口,便放下碗勺道:“阿娘,我吃饱了,先回房啦。”

  “哎,再吃点!”

  话还未落音,谢宝真已如离巢的鸟儿般小跑了出去。梅夫人蹙眉,“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冒失了。”

  春日天晴,枝头的晨露还未干透,阳光照在上头折射出璀璨的光。

  谢宝真忽的停了脚步,回身望着紧跟在身后的黛珠道:“我想起有东西落在九哥那儿了,要去翠微园一趟,你不必跟来。”

  黛珠没有紫棠那么多弯弯绕绕,对谢宝真的话总是深信不疑的,便笑着应了,提醒道:“明日夫人要检查郡主功课的,您记着些。”

  这么些年来,谢宝真从未拖欠过书画功课,但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能拖一刻是一刻,敷衍应允道:“我知道了。”

  甩开侍婢前往翠微园,送食的仆役刚巧端着空碗和托盘等物出来,见到谢宝真下意识要行礼,却见小少女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低低道:“你们退下罢,别出声!”

  待仆役退下,谢宝真悄声关了院门,转而朝谢霁房中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书房,便见窗户从里打开,谢霁独特沙哑的嗓音传来,带着缱绻的温柔唤道:“宝儿。”

  谢宝真一抬眼,隔着窗台看到了谢霁清隽英俊的面容。

  和谢淳风的英俊不同,也不似谢澜那般清冷,谢霁的容貌极具视觉冲击性,是那种乍一看便难以挪开视线的俊美。谢宝真怔了片刻,眸子弯成明亮的月牙,笑意中带着情窦初开的甜蜜和腼腆,软声软气道:“你怎的知道我来啦?”

  他笑,“听到脚步声,便知是你。”

  除了她以外,府中没有谁敢在翠微园留下如此轻快的步伐。

  谢宝真嘿嘿一笑,转而朝书房门扉处行去,甫一推开门,她便一头扎进谢霁的怀里,环着他的腰仰首道:“九哥,我昨晚梦见你了。”

  小少女的手臂纤瘦柔软,带着满怀的女儿香。谢霁的眸子暗沉了些,问道:“梦见我什么?”

  谢宝真笑着不说话,将脸埋入他胸膛,白皙的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

  谢霁搂紧了些,恨不得将毕生的柔软都送给她。

  他忍不住垂首,想在少女黑亮柔软的发顶轻轻一吻,谁知谢宝真却猝不及防地抬头,霎时两人都闷哼了一声,一个捂着脑袋顶,一个按着嘴唇,各自退开一步。

  谢霁的情况更严重些,嘴唇破了点皮,渗出些许殷红。谢宝真见了颇为心疼,凑上前道:“你还好吗?我撞疼你了对不对?”

  年少懵懂的人还没有练就默契,小心翼翼而又笨拙生涩。

  对于一个数次阎罗殿一游的人来说,这点小伤着实算不上什么,可谢霁沉迷于谢宝真为他担忧的模样,竟狡诈地点点头,抬指抹去唇上的血珠道:“有点儿。”

  谢宝真果然更心疼了。

  “那怎么办?”随即眉头一松,她试探道,“我给你吹吹?”

  说罢,她果真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攀附着谢霁的肩,将红润的唇凑过去,轻轻呼了呼他的伤处。

  谢霁身形僵硬,浑身肌肉紧绷如铁,喉结颇为狼狈地上下滑动。

  偏生少女抬起圆润的眸子,呼气如兰道:“好些了吗?”

  谢霁头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产生了怀疑,垂下幽深的眸子颔首,沙哑道:“以后这种事,不可以给别人做。”

  “知道啦。”少女软软地应允,眸中满是信任。

  翠微园难得开了窗,朝阳入室,房间不似往常阴冷。谢宝真还没有完全习惯两人相处方式的转变,不自在地撩了撩鬓发,环顾一番,问道:“九哥,你方才在做什么?”

  “晒花。”谢霁一指窗边。

  案几通风处果然横放一枝桃花,正是昨晚春祭谢宝真抛给他的那枝。花瓣有些蔫了,但色泽不退,看得出谢霁花了心思风制,打算将它做成干花珍藏。

  谢宝真从小过惯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生活,但谢霁的珍视格外不同。

  望着面前颀长高大的少年,谢宝真蓦地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疑惑问道:“九哥,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谢霁眼中蕴着宠溺,点头道:“你说算,便算。”

  谢宝真说:“可是,我总觉得我们的相处并没有太大改变。”

  谢霁问她:“宝儿觉得要怎样,才算是改变?”

  谢宝真想了想,而后极轻地说了句:“你亲我一下。”

  柔软的嗓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小钩子般撩动谢霁的心弦。他眸色暗沉了些,听见谢宝真轻软的声音再次响起,“兄妹间不会做这种事……你再亲我一下,我便确认你已成为我的心上人啦!”

  那一瞬,谢霁心想只要她开心,便是她要天上星辰,他也要揽下来送予她。

  他顺从地低眉垂首,轻轻吻了吻少女水润的唇瓣,分开时有金色的朝阳透过两人相拥的缝隙散开,很是温暖。

  谢霁望着谢宝真水润的眸子,哑声问:“如何?”

  心上人的亲吻如此甜蜜,谢宝真脸红了红,轻轻点头道:“踏实多啦。”

  可是,总不能每天都这般悄悄私会罢?

  “九哥,以后怎么办?”谢宝真脸颊桃红,走到窗边坐下,望着案几上那枝干了一半的桃花道,“若是直接和爹娘说我与义兄情投意合,他们会不会吓着?”

  不谙世事的姑娘,现在才知道烦恼。

  谢霁生性凉薄,对谢家虽不像最初那般憎恨,但也谈不上多感恩戴德,唯有谢乾待他有如亲子,教他骑射,传授道理,吃穿用度更是不曾短过他分毫,两年多来,便是一块冰也该捂暖了。

  再回想起去年此时,梅夫人亲送鸡汤,屈膝一礼,不惜拉下脸面化解怨怼……

  暗中调查这么久,谢霁知道谢家夫妇并不似仇剑灌输的那般恶贯满盈,也知道谢家绝不会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命悬在刀尖上、看不见未来的年轻人。

  正想着,窗边的少女像是有了主意,打断他的思虑道:“再过两日便是我十五岁的生辰,虽未定亲,却也算是及笄之年。那日我们再去和爹娘、兄长们坦诚一切,如何?”

  在谢宝真看来,爹娘向来对她百依百顺,便是看在生辰的份上也不会为难她和九哥。

  可谢霁知道,这场坦白注定失败。

  女儿的婚姻大事,是谢家长辈不可退让的底线。

  可少女的眼中闪着希冀,单纯又美好,谢霁不自觉柔软了目光,放缓语气道:“宝儿,此事你须得听我的。”

  谢宝真抬眼看他,眼中尽是依赖和笃信。

  “以后在家中,我们要收敛些,莫让伯父伯母瞧见。”

  “为何?!”

  眼中的信赖消散,谢宝真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起身问道:“我们没做坏事呀,为何要这般遮掩?”

  “你还小,乖。”谢霁抚了抚她的鬓发,指腹有些许粗粝,哄道,“等再过些时日,我们都长大了,也强大了,我会亲自和他们说。”

  “‘再过些时日’是多久?”谢宝真委屈道,“我一刻也不想等!”

  谢霁何尝想等?理智告诉他,趁着谢宝真最懵懂青涩的时候将她据为己有,才算是万无一失,可情感却让他挣扎。

  此时他一无所有,甚至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身份、一份正经的聘礼,若是不管不顾地哄骗心爱的少女定下终身,之后许多年,难道要看着她与家人决裂、痛不欲生吗?

  谢霁可以对所有人狠下心,唯独不愿伤谢宝真分毫,哪怕以爱为名。

  他耐心道:“现在的时机,太不成熟了。”

  谢宝真抿着唇不说话,眼中氤氲着水汽,问他:“九哥,你可是后悔了?”

  “不,我永不后悔。”谢霁立刻道,“宝儿,你总得给我一些时间,挣够聘礼。”

  “可是,我又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我要以一个追求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的与你比肩,而非你的‘九哥’。”顿了顿,谢霁道,“而且,宝儿并不认识真实的我。”

  “真实的……九哥?”

  “若真实的我,和你所认识的‘九哥’大为不同,宝儿还会喜欢吗?”

  “什么意思?”谢宝真迷糊了,“九哥就是九哥呀,有何不同?”

  谢霁垂下眼,不惜连皮带肉地剥离伪装,露出自己最阴暗的真相,淡色的唇轻启:“我骗过你。”

  谢宝真有些紧张,疑惑道:“骗过我什么?”不会喜欢她的这些话,只是假象罢?

  过了许久,谢霁方紧了紧五指,缓缓道:“来谢府前我便已能开口说话,却一直装哑,骗了你。”

  “啊……”未料如此,谢宝真怔愣了片刻,方不解道,“为何呢?”

  “厌恶尘世,不想说话,不想和人交谈。”谢霁的声音很轻,很沙哑,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应是有些冰冷阴暗,但还是坚持将它说完,“再有,没人会提防一个哑巴。”

  看到这样的九哥,谢宝真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那日巷子里,他暴揍秦墨时的阴狠……

  可她没有害怕,只是心疼和疑惑,轻轻问道:“可是,谁会提防你呢?”

  这很难解释。谢霁咬了咬牙,继续道:“我远不如你看到的那般美好……”

  “可你本来就很好啊!”

  谢霁垂下的眼微微一颤,听见谢宝真继续道:“有些人生来优渥,他们有十分真情只给我一分,我不觉得他们有多好;而你生来坎坷,看似一无所有,却愿意将所有温情给我,我便觉得你很好……九哥,你真的很好!不要再妄自菲薄啦!”

  谢霁闭了闭眼。

  感情果然会使人蒙蔽,谢宝真还是没能明白:他并非妄自菲薄,只是在陈述残忍的事实……

  “如果说,我杀过人呢?”

  谢霁说完,深深地望着谢宝真的眼,似是在等一个裁决,“这些话,我原本昨夜就向你坦白的,可是……”

  可是那时的她太过迷人,踮起脚尖吻在脸颊上的唇,使得他彻底丢盔弃甲,失了理智。

  哪怕只是一夜的拥有也好,那时他想。

  少女果然被他的这番话吓住了,只呆呆地望着他那深沉复杂的眸子,良久不语。

  久到谢霁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久到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时,小少女轻软的嗓音响起,没有丝毫嫌弃,只诚恳道:“是迫于无奈的防卫么?”

  事到如今了,她竟然还在为自己开脱。

  谢霁倒宁可她谴责自己,也不愿她这般善良温柔,以至于他心潮涌动,发自肺腑地甘愿做她裙下之臣。

  “有些是,有些不是。”谢霁哑声道。

  “来谢府后,也曾杀……”谢宝真抿了抿唇,说不出那样残忍的字眼。

  谢霁想了想,而后摇首道:“只是重伤过几人,他们欺负你。”

  谢宝真松了口气,细声道:“那你为了我……就算是为了我,以后不要如此了,好么?”

  谢霁还能说什么呢?直到此刻,他才像彻底救赎般轻松,郑重道:“好。”

  谢宝真笑了,向前一步揽住他的腰道:“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很多事都是迫于无奈。以后有我护着你,不要再一个人硬抗啦!能用智谋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再动手,好不好?”

  “……好。”

  就用自己的命来爱她罢,谢霁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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