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_与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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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祁王府这糟糕的状况,显然不适合久留。

  谢宝真没有拿到那个泥人,便掉头转身走了,直到上了马车,她仍是一阵阵心悸,松开紧攥的手指,掌心冷汗涔涔。

  谢霁没有追出来。

  谢宝真在马车中等了一会儿,有些失落,隔着车帘吩咐车夫道:“回去罢。”

  而此时祁王府内的气氛,并没有因谢宝真的离去而轻松。

  已有人将那满身是血的汉子拖下去认罪招供,厅前有人提了水桶冲刷地面,一瓢水泼洒,那些污渍和血迹便顺着水流流淌淡去。

  关北递了一块浸湿的棉布过来,试探着问谢霁道:“公子,可要属下把郡主追回来,向她解释清楚?”

  “不必了。”谢霁神色冷峻,心不在焉地拿起湿棉布擦拭手上的血迹,垂着眼嗓音沙哑,“她迟早要知道的。”

  谢宝真刚回谢府,便见梅夫人从廊下走来,唤她道:“宝儿,你去哪里了?整日就知道往外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不知道?”

  若是平时溜出门被抓到,谢宝真多半会嬉笑着凑上来撒两句娇,但今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闷闷地‘噢’了声,便转而往内院厢房行去。

  少女已经长大了,身姿妙曼窈窕,却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踢着石子走路。梅夫人察觉到她的反常,忙快走几步追上谢宝真,扳过她的肩道:“宝儿,怎么这般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呀。”谢宝真摇了摇头。

  她的小情绪自然瞒不过做母亲的。

  梅夫人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低声问:“是不是谢霁欺负你了?”

  “不是,没有!”怕母亲担心,谢宝真强撑起一个笑来,轻声道,“他对我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我?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乏了。”

  “这家里是生钉子了,还是不给你饭吃?让人家瞧见你这不安生的模样,还以为我谢家的女儿是要嫁不出去了。”梅夫人用袖子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嗔道,“一天天的,如此不省心。”

  梅夫人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到底是疼她的,说了两句便让她回房歇着。

  可自那以后,谢宝真总是时常想起九哥染血的手和那陌生人的哀嚎,以前那些她不曾相信过的流言蜚语如死灰复燃,争先恐后地在她耳畔回响。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祁王府鲜血淋漓的暴虐场面冲击着她的眼睛,给了她当头一棒。然而更令人震撼的,是谢霁当时的眼神……

  他看着那人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堆腐肉。他用那双前一刻还给她拆过蟹的手,施加给旁人难以承受的惨烈酷刑,眼神那般漠然狠厉,一点也不像她所熟悉的九哥。

  以谢霁的过往和身份,审讯犯人时手段激烈了一点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可令谢宝真真正感到不安的,是他面对死亡和鲜血时过于冰冷的神情。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到了午后,地面和屋檐仍是染上了深色的潮湿。

  谢宝真将所有的侍婢都遣散了,独自坐在芭蕉园的秋千上出神。

  秋千微微晃荡,足尖下的水洼倒映着中秋时节的黄叶树影,也倒映着谢宝真惆怅的面容。

  “我不喜欢他那个样子。”谢宝真埋头抠着涂了丹蔻的手指,轻声叹道。

  “不喜欢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

  谢宝真吓了一跳,抓住秋千绳回首一看,却是谢淳风轻轻走来。

  “淳风哥哥。”谢宝真将额头抵在秋千绳上,歪着脑袋看白袍武将缓步而来,“怎么每次我来这发呆,都能碰见你?”

  谢淳风在她身边站定,弯腰看她,“见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父亲母亲担心,让我来问问情况。”

  “他们知道我和你关系最好,每次都来这招。”谢宝真小声嘀咕了句,而后笑道,“我没事。都这么大了,会自己处理的。”

  谢淳风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沉稳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谢淳风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心胸也较一般人开阔些,谢宝真便不再瞒他,将那日返回祁王府的所见一一道来。

  谢淳风听后,轻轻皱眉,问道:“看到他在府中动刑的场面后,你是怎么做的?”

  谢宝真道:“我当时脑子很乱,转身就走了。”

  “他呢?”

  “他没有追上来。”

  “你们做得很好。”谢淳风分析道,“有什么话各自冷静后再谈,若是当着外人的面拉拉扯扯或是质问诘责,传出去,谢霁难以在朝中立足。再者,若是人人都知道你可以牵制谢霁,以后难免有人会将歪心思动到你身上来。”

  “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与他争吵。”谢宝真晃了晃秋千,“谢家人护短,不一向如此么?”

  自家妹妹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只会在秋千上抹眼泪的小女孩了,谢淳风嘴角动了动,抱臂道:“既是如此,你这些天又因何而难受?”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一瞬间,九哥变得很陌生了。”

  “难以接受?洛阳城关于他的流言可不少,毁誉参半,他在朝中的手段狠辣干脆,不少人骂他、怕他,宝儿以为是空穴来风?”

  “毕竟不曾亲眼所见,那些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更何况,谢霁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她才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谢霁这边。

  可造化弄人,偏偏让她见着了。那样冰冷而陌生的青年,同样是她深爱的九哥。

  想了想,谢宝真抬首问道:“淳风哥哥,你觉得九哥的做法可对?”

  谢淳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宝儿觉得呢。”

  谢宝真仔细权衡了一番,终是不得不面对现实,悻悻道:“我觉得不对。那人非奴非婢,即使有错也不该动用私刑、取人性命。”

  谢淳风点点头,显然赞许她的看法,问道:“既是是非黑白心中明辨,为何不与他直说?”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谢宝真道,“我知道他那样做不对,可一方面又理解他。”

  九哥从幼年起,身边便充斥着血腥杀戮和残酷阴谋,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难免会受些影响。

  九哥也无数次对她说过,他并非好人,所有的善念和温柔都倾注给了她一人……这令她心疼,也难安。

  听完谢宝真说的话,谢淳风反而放心了许多:爱情迷惑了妹妹的眼睛,却没有蒙蔽她的心智,在这种时候还能坚持自己的见解,将来真嫁入了祁王府,也不怕她会被谢霁牵着鼻子走。

  “若是冷静下来想清楚了,便寻个机会和他直说罢。”谢淳风道,“他如果真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着,定是能将你的话听进去的。”

  谢宝真没有说话。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去?”谢淳风观摩着妹妹的脸色,随即自顾自颔首道,“不见便不见,我将他赶走便是。”

  “……”谢宝真猛然抬头道,“什么‘赶走’?他在哪儿?”

  “后门。”谢淳风清冷道,“这几日总是见他在后门外晃荡,见人也不说话,烦得很。”

  话还没说完,谢宝真已跳下身匆匆往后门而去。梨树下唯有秋千还在晃荡,落下几片金黄的枯叶。

  谢霁果然一身白衣立在后门外的深巷中。

  秋天枫叶正红,在他头顶堆积如火,热烈的红与极致的白交相辉映,衬得他眉目清俊如画。

  “九哥!”谢宝真打开门小跑过去,在谢霁面前站定,仰首望着他并不平静的俊颜。

  他应该是有些紧张的,谢宝真看到了他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

  不由有些心软,谢宝真拉了拉他的衣袖,细声道:“既是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怕打扰你。”谢霁哑声说,眸中有些看不透的情愫酝酿。

  手指碰上谢霁衣袖的一瞬,谢宝真几乎被冷得打了个颤。衣裳那么冰,也不知在秋风中站了多久。

  沈莘说,谢霁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像是收敛了爪牙的野兽……

  谢宝真如今算是信了。

  巷子虽然僻静,但偶尔还是会有人经过的,谢宝真左右四顾一番,指尖下滑顺势牵住谢霁的手,轻声说:“有什么话,进来再说罢。”

  谢霁眸色一动,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从后门进去拐个角,便到了翠微园。

  谢宝真牵着谢霁推门进去,翠微园依旧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幽静狭小,但打扫得十分整洁温馨。

  “这儿,你比我熟悉。”谢宝真看了眼面色沉稳的谢霁,说道,“从扬州回来后,我常会来坐坐。”

  说话间已经进了小厅中,谢宝真在案几旁坐下,推开窗道,“要喝茶吗?”

  “不必。”谢霁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镀了光的侧颜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谢宝真‘唔’了声,然后是长久的安静。

  半晌,谢霁拉住她搁在案几上的葇荑素手,指腹轻轻扫过她涂了淡淡丹蔻的指甲,低哑道:“害怕了?”

  谢宝真知道他说的是那日在祁王府审讯时所见的血腥。她下意识摇头,“我没有害怕……”

  顿了顿,又垂下蝶翅般的眼睫,闷声说了实话,“好罢,有一点儿。我只是觉得,你突然间变得好陌生。”

  谢霁依旧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许久方道:“不是我变得陌生,而是你不曾认识真正的我。”

  谢宝真抬头。

  谢霁亦凝望着她,继而道:“宝儿,我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

  “心狠手辣,善于伪装,不择手段。唯有对你,是柔软的。”

  谢宝真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半晌,她舒了口气,问道:“为何要对那人动刑?”

  谢霁道:“他犯了律法,为了让其供出幕后主使,此乃其一;我与他主子有私怨,此乃其二。”

  “既然做错了事,你大可以将他带回刑部审讯,为何要在府中动私刑呢?”谢宝真认真道,“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难免会拿此大做文章。更何况,私刑也是违背律法的呀!”

  “既是私怨,我又怎能交由刑部处置?上不得台面的恩怨,自然动静越小越好。”

  谢霁半垂着眼,沙哑的嗓音徐徐传来,“更何况,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不是律法能解决的,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并非靠行善积德得来。人命如草芥,弱肉强食,不一向如此么?”

  谢宝真皱起秀丽的眉。

  “不是这样的,这样不对。”谢宝真的眼神少见地坚定,“我不是怕你的手段,而是怕你把那些手段当做理所当然。不管别人如何骂你怕你不理解你,你都不必活成他们口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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